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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益阳—我的老街
  • 2020-11-23 05:36:40
  • 我的老街

     

    杨卫/

     

    年龄越大,越容易怀旧。或许这是因为时间的压缩作用吧。人走得远了,后面的路,反倒就越来越长了。故乡的老街,对于我,就是一串长长的回忆,总是能够提供我想象的空间,带给我无穷的回味。常常,当我困顿的时候,只要回想起故乡的老街,心里都不免会为之一振,涌出一股暖流,呈现一生的滋味。

     

    清末民初时期的大码头,可见其繁荣程度。


    我的故乡在湘北地区,是南洞庭的重要门户,连锦不绝的雪峰山脉,在这里转入平原,一条资江横穿而过,形成了一种依山傍水的城市格局。资江是洞庭湖的分支,与另外的湘江、沅江和澧江并称为四大流域,纵横交错、穿梭于潇湘境内。湖南自古之所以被誉为“鱼米之乡”,与这四条江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充足水源不无关系。一年四季川流不息的河水,不仅适合于水稻和各类水生动植物的生长,而且也给丘林地带陆路不甚便利的湖南,带来了水路上的发达。所以,古时湖南境内的城镇,大都是位于江边,沿河而起,在风水上更有河北筑城为阳、河南建市为阴的讲究。我的故乡,座落在古益水之北,故而得名益阳。


    民国时期资江边的大码头一带。

     

    据说,益阳是现今中国仍然保持着两千多年不改名字的四座城市之一,可见其历史之悠久。但相比邯郸、成都和即墨这三座千年未更名的古城,益阳的地理位置却要边缘一点,知名度似乎也要略小一些。不过,这倒成了好事,因为恰恰是这种边缘状态,为世人所忽略,反使其逃过了历次战乱,也幸免于现代化的过度开发与建设,以至于到今天仍还保留着一条明清古街。而我,就是出生于这条老街上。


    二十世纪初益阳南门口一带的教堂。

     

    其实,我的祖籍并非益阳,父亲是山东人,1953年从西安邮电学校毕业之后,响应国家号召,主动申请到湖南来工作,这才奠定了我作为益阳人的基础。据说,父亲留在益阳,是由于母亲的缘故。因为父亲到益阳后不久,便认识了益阳本地出生的母亲,并很快坠入爱河,从而回绝了调省城长沙工作的机会。这也真正是千里姻缘一线牵,冥冥之中自有安排,该错过的会错过,该相遇的必会相遇。


   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益阳老街。


    我和益阳老街结缘,便是由于父母的结合。之前,他们住哪里?我不知道,反正待我出生时,我们家就搬到了老街上。现在我还记得,我们家住的房子,是老街上为数不多的砖瓦房,乃是一个二层小楼,我们家在二楼。那是益阳市邮电局的一处老家属院,我们住的小楼,是家属院的后面一排,前面均是木制的小平房。故而,从我们家的窗户放眼望去,能够看到前面和周围一大片黑瓦的屋顶。


   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码头,母亲(前)与她同事在百货商店门前合影。

     

    说起我们那个家属院,其实院子并不大,只是一个天井而已。如果从我们楼上下来,要出门的话,得跨过这个天井,然后再穿越一道封闭式长廊。我还记得,那个长廊非常昏暗,只能从两头借光。不过,长廊的那边,却是异常热闹,因为穿过去,便是益阳当年最为繁荣的临兴街了。

     

    临兴街属于大码头片区,听名字就能知道她当年兴旺的程度。在我出生时,,到处都在抓革命,临兴街早就脱去了昔日的繁华,但仍不失为益阳的商业中心。当年益阳老城最为气派,也是最为高大的建筑----大码头百货商店,就座落在我们街边。而老益阳市政府、银行、邮电等机关单位,均在我们后面不远。所以,那一带是老益阳名副其实的中心。


    2017年1月,我在四十多年前母亲照过相的地方留影。

     

    事实上,在陆路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,大码头作为水运的交通枢纽,几乎成了益阳的最大门户,大码头的“大”字,就是因故而来。不过,听老一辈说,更早的老益阳,其繁华地段并不在资江上首的大码头,而是在下首的南门口一带,那才是益阳古城的城郭。但是,明清之际,随着越来越多外来人口的迁入,尤其是资江上游宝庆、新化等地的“排牯老”,即排筏工人,将益阳作为温柔乡与安乐窝,纷纷落户于此,并大规模地输入外来文化与外来思想,带来无数的商机,也就将益阳城的中心逐渐引向了大码头一带。

     

    正是因为大码头一带掺杂了不同地方的人,融合了不同地区的文化,所以,这一带的生态极为丰富,可谓三教九流云集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迁出大码头数年后的我,又曾回到此地耍过。那时,在益阳街上玩,只要提起大码头出来的,其它地方的年轻人都会敬畏三分。原因就在于大码头一带的人彪悍勇猛,有着码头文化的传统。我记得,有一次我受了别人的欺负,还专门跑回大码头搬过救兵。当然,这些都是年少时做的荒唐事,也是后话,是我搬出临兴街多年后的情况了。


    2017年1月,我重走益阳老街,在古巷中寻觅历史的痕迹。

     

    回到过去,大码头遍布着酒楼茶肆,宅第店铺,以及赌馆烟舍等等,既是益阳的商业中心,也是益阳的建筑博物馆。在我儿时,这里基本还保留着明清时的原貌,除了大码头百货商店等几幢新式建筑以外,其它建筑都还是旧式的模样。这些建筑均是以青砖、黑瓦,与木柱、木窗、木门和木梁等材料相结合,辅之以木雕、石雕和凌雕为修饰,形成了一种既实用又美观的民居风格。此外,古老的麻石街,贯穿于这些建筑物之间,将街巷有效的连接起来,又赋予了老街幽深醇美的古韵。

     

    我儿时,大码头往上走,依然还是麻石板路,我常去那里玩,体验老街的烟火气息。那时候,汽车还很稀有,老街上只有人力车,不时地跑来跑去,给平静的老街,增添了运动的色彩。印象最深的,还是黄昏时刻。那时,挂在街边电线杆上的广播,会照列响起。而随着广播响起,老街上的一些居民,便会纷纷往街边摆出桌椅,有坐出来乘凉的老人,有趴在那里写作业的孩子,还有一家人热气腾腾围坐一起吃饭的情形……诸如此类,以落幕的夕阳为背景,共同演绎出了老街上温馨甜美的一幕,让我至今仍还记忆犹新。


    当年的繁荣,如今只剩瓦砾碎石。

     

    因为益阳是个移民城市,码头文化盛行,故而,也引起了一些善心人士的担忧。所以,历来都有人在此兴建庙宇,近代甚至还有不少洋人,不远万里地跑来益阳传播福音,在此建立教堂。凡此种种,都是这些布道者希望借助于信仰的力量,移风易俗,塑造益阳的淳朴民风。据说,过去十五华里的益阳麻石街上,就有九宫十八座庙,而教堂也是非常密布。,那时的民间信仰均已被迫停止。所以,我对老街上的庙宇和教堂等情况并不了解。1975年,首座益阳大桥修通后,我们家便由资江北岸的大码头,迁到了资江南岸的桃花仑,自此离开了老街。不过,虽然我搬出了老街,后来一直生活在机关大院,但老街作为我的出生地,其悠远的历史感与浓烈的人情味,却一直令我梦魂萦绕。


    2017年1月,我静静地离开残破的老街,背后是无尽的忧伤。

     

    一晃数载过去了,我离开益阳已经有二十多年,迁出老街则更为久远。如果不是听说老街要拆迁,我很难再回去,老街也就会成为我遥远的过去,凝固于我的记忆中。然而,一个拆迁的信号,却犹如闪电,划开了我平静的生活,也唤醒了我跟故乡的联系。后来,通过几位艺术家的发起,我也参与了呼吁保护老街的计划,这对于老街上出生的我,当然是分内之事,定当义不容辞。其实,我们呼吁保护老街,不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住记忆,更为重要的是,为益阳的发展寻找自身的优势。

     

   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,在集体主义与功利主义的驱使下,迅速扩张,形成了千篇一律的模式。短期看,这种发展现象似乎不可避免。但长远看,却使许多城市丧失了个性,也失去了竞争力。事实上,如今这种如出一辙的城市形态,其敝端已经显露出来了。有些城市为了改变这种僵化的格局,甚至不惜花重金来修筑一些伪古董建筑,打造所谓特色老街、特色古镇等等。从这个意义上看,益阳尚还保留着真正的明清老街,是件好事,是天赐益阳人的福气,当地政府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。而如何保护老街,将其有效地利用起来,开发成益阳独特的风景线与旅游品牌,却是考验当地政府执政智慧的关键所在。作为老街上走出来的益阳人,我只希望老街能够延续和发展,因为那是古城的灵魂,也是我的根。

 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7131于北京通州